红色高棉是怎样被宣布非法的？

博主的话：作为1991年关于柬埔寨问题的巴黎和平条约签字一方的红色高棉，原本在和解后的柬埔寨社会中是有合法地位的。但是怎么最终却落得一个被审判的悲剧结果？其中有一件事不能不提，就是1994年7月柬埔寨国会通过了宣布红高非法的决议。博主以记者身份参加了这次国会会议的全过程。下面发表的文章就是关于那次会议的长篇报道。这个决议为终结红色高棉和展开对他们的审判提供了最基本和最重要的法律依据。

       报道全文如下：

  柬埔寨国会1994年7月4日下午以100票支持的绝对多数同意将一项宣布红高（民主柬埔寨方面）非法的提案列入国会讨论议程，由此国会开始了长达3天的辩论。这场辩论的结果，将直接对能否最终解决红高产生重大影响。后来的发展证明，由于国会通过了这个决议，加速了红高的孤立和分化，并导致两年之后，英萨利起义，70%的红高力量瓦解，并在本世纪末全面解决了红高，实现了柬埔寨的全面和平与和解。

   在这个提案上签名支持的国会议员有94人，其中人民党占41人，奉辛比克53人。国会议员总数共120人。其中人民党占53人，拉那列的奉辛比克为58 人，宋双的佛教自由民主党10人，高棉争取自由民主解放运动1人。其实这个提案早在1994年4月就已经拟就。从支持提案的议员成分分析，说明，红高从前的盟友奉辛比克，已经被人民党拉了过去。同时也表明，奉辛比克内部由于红高问题的处理而出现了裂痕。两名重要领导人施里武和桑兰西与拉那列的矛盾公开化。

   当7月4日国会将讨论红高问题的消息传出后，而且国会议员对此有两种不同的意见，当天一早，大批记者来到国会大厦，越南《人民报》和泰国，《泰国时报》的记者专程赶来采访。

   奉辛比克秘书长，政府副首相兼外交部长施里武，奉辛比克副主席、财政部长桑兰西对宣布红高持反对意见，因此他们成为记者关注的焦点。他们进入大厅的时候，记者的相机镜头立即对准了他们，特别是桑兰西。

   会议开始的时候，并没有立即讨论关于红高的提案。让人感到有些意外。洪森和拉那列走进会场的时候，拒绝回答记者提出的任何问题。

   在此之前的6月30日和7月1日，国会常务委员会继续开会讨论和决定国会会议的议程，12人组成的常委会有10人到会，其他与会者在是否将此提案列入议程问题上出现分歧。因此国会送发给议员的4日会议议程中没有红高的提案。但是7月3日，人民党高级人士表示，尽管如此，只要国会中有10分之1的议员在开会的时候提出临时提案，要求将红高问题列入大会讨论议程，就可以在全体会议上对此建议进行表决，由国会全体会议决定列入议程。该人士透露，人民党已经决定这样做，而且认为成功的可能性很大。

   4日上午的会议讨论和通过了关于部分国会议员的替换，以及对两名内政部国务秘书的任命。中午12点，上午会议结束。洪森出来的时候对记者说，下午将讨论红高非法问题，他还透露支持这个提案的议员人数将超过90人。但是拉那列对此不置可否，只是说下午会上见。

由于西哈努克国王在中国北京治病，国会议长，人民党主席谢辛代理国家元首职务。国会会议由来自奉辛比克的第一副议长罗森卿主持。但是谢辛的秘书到会旁听，并通过手机从会场报告会议进展情况。

罗森卿宣布，根据国会常委会的提议，大会将就两个新的提案是否列入大会议程进行表决：一个是94人联合提出的宣布红高非法的提案，一个是15人联合提出的关于讨论红高非法问题应当具备的3个先决条件的提案，该提案主张，应当建立宪法委员会，通过宣布红高非法必须有3分之2的多数支持，投票应当采取秘密方式。

大会同意就此进行表决。首先表决红高非法提案。参加大会的110名议员中有100人支持将此提案列入议程。在讨论另外一个提案的时候，有108人表示反对。94人提案被列入大会议程。

桑兰西对上述表决结果发言说，宣布红高非法关系到国家和民族利益，关系到人的生死，必须慎重处理。另外它也关系到人权问题。否则将会出现随便以红高分子的罪名加害他人的事件。因此他主张从缓决定此事。

但是更多的议员提出，正是因为这是个人命关天的事情，才需要尽早解决。桑兰西再次要求发言，他说，柬埔寨打了20年内战，需要的是和平。难道宣布红高非法就可以立即结束战争？他澄清说，他主张从缓，并非表示红高不应当宣布非法，而是要求妥善处理。

桑兰西等反对者的声音在国会中越来越弱。而支持讨论红高非法一派理直气壮，有议员大声指责反对者在拖延时间，帮助红高。

   会议进行到下午4点20分，洪森走上讲台发言。他用习惯的高嗓门大声说，“刚才的表决已经非常清楚了，红高非法提案已经被接受列入议程，开始接触实质问题。为什么还在这里辩论，应当尽快进入提案本身的讨论，不要再浪费时间了！”

   议员席中出现一阵赞成的躁动，有的人甚至情不自禁地挥动着手臂。洪森也感到了台下的强烈支持，说了一声“谢谢！”回到座位上，同旁边的拉那列低声交谈。洪森的神态轻松，施里武、桑兰西以及坐在台上国会第二副议长宋舒伯则表情严肃。他们和其他一些反对派议员在有关红高提案的两次表决时都没有举手赞成。

   主持会议的代议长罗森卿总结说，连同刚刚列入议程的红高非法提案，本次会议的提案共有3个。其他两个提案是关于内阁和国会运做的规则。

   大会转而就这3个提案的讨论顺序进行表决。最后国会以97人赞成的结果决定将红高非法提案作为“紧急处理”的提案优先进行讨论。

   时针指向4点30分，距离洪森的首次发言只有10分钟。至此，国会宣布红高非法已经成为定局。剩下要做的只是对提案的文字和内容做技术上的处理和润色，同时吸收反对派议员的“合理”建议。

   议员稍事休息后，5点整继续开会。就红高非法提案进行闭门讨论，所有的记者都被挡在大门外。会议6点30分结束。议员们走出来的时候拒绝就讨论细节发表意见，只是说，两位首相拉那列和洪森都发表了看法，明天上午将继续讨论。

   7月5日上午8点，国会继续开会讨论红高非法提案。首先宣读了提案全文。提案要求宣布民柬及其军事力量非法。自法令生效之日起，民柬的政治和军事组织的成员，将被以违犯柬埔寨王国宪法和法律遭到起诉和逮捕，送交法庭审判。凡从事破坏政府和公众权力机构、唆使公民持武器反对公众机关的行为，构成危害国家安全罪，可判监禁20到30年，或终身监禁。此法令生效2个月内，允许民柬成员投诚，在柬埔寨王国政府的管理下生活，不追究他们的罪行。但是民柬领导人不在上述宽大之列。没收民柬在过内外的非法财产等。

   会议开始不久，拉那列和洪森等人一度离开会场，直到9点两人重新回到会场，在后排的议员席位坐下。但是联合内政部长萨肯和尤霍里没有回来。

   在宣读完提案全文后，大会就对提案的条文讨论和表决方式和提案的总体轮廓进行了长时间的辩论。

   桑兰西提出，为了确保议员能够自由地表达意见，表决应当采取秘密方式进行。但是内政部长尤霍里从口袋中掏出议员证说，议员有豁免权，大可不必为安全担心。

   对于一些议员担心当局用红高非法令迫害无辜人士的言论，司法部长姜思农说，国会有人权委员会，可以保护人民的合法权利。国会法制委员会主任发言说，提案详细列举红高的种种刑事罪行，就是为了完全剥下红高的政治外衣，使其失去合法的政治地位，从柬埔寨现行刑事法的角度查办红高。正在讨论的提案就是为了对刑法进行补充，是审判红高有充足的法律根据。上午讨论结束的时候通过了对提案总体轮廓的认可。

下午，国会全体会议用举手表决方式逐段审议通过提案的序言。到下午休会时，这个共有8段的序言中的7段得到通过，没有提出原则性修改，修改只是文字和技术性的，基本保留了提案的原貌。

谢辛的私人秘书透露，决议通过之后，还需要征求正在北京的西哈努克国王的意见。但是由于西哈努克不在柬埔寨国内，由谢辛代理国家元首职务，因此即使西哈努克不在国会最后通过的红高决议案上签字，谢辛也有权力签署生效。

国会审议没有要求外国驻柬埔寨时节出席，但是国会礼宾司长透露，一些国际机构的人员在场旁听。美国大使馆的柬埔寨雇员也在其中，并不断用手机和外面保持联系。

会间休息的时候，有人向记者散发了对这个提案的4条补充条款，包括要求在执行这个法令的时候尊重人权和宪法的有关条文，不得使用本法令迫害与红高没有关系的人士，不得借此法令限制新闻自由，在红色高棉方面接受政府无条件停火建议的时候，应停止该法令的执行。

这显然是由少数对此提案持异议的议员提出的，但是也显示国会通过此提案已经是定局，因此只能尽可能将一些限制条款加入提案。

7月6日，国会辩论进入第3天。议员们继续对序言的第8个段落辩论。争论的焦点集中在如果宣布民主柬埔寨非法，是否与巴黎和平协议相抵触。因为民主柬埔寨是协议签字一方。

对于这种担心，司法部长姜司农说，我们不是不承认巴黎协定，提案的目的是剥夺红色高棉利用巴黎协定使自己合法化的外衣。

序言的第8 段辩论整整进行了2个小时，持反对意见的一方进行了顽强的抵抗。在辩论结束的时候，坐在主席台上的国会第二副议长宋舒伯发言说，“我并不想偏袒任何一方，但是巴黎协议不把‘种族灭绝’提法写入，一个主要原因是不想让它成为外国侵略柬埔寨的借口”。平日看似文弱的宋舒伯，却在高压的政治气氛下，坚持越南进入柬埔寨是侵略行为的立场，表现了极大的政治勇气。

稍事休息后，国会开始对提案正文的8条逐条辩论和通过。

第1条顺利通过。但是第2条直到下午6点还没有结果。因为这个条款涉及到如何确定适用此法令的范围。原提案提出红色高棉政治和军事组织的所有成员都在非法范围之内，应当加以逮捕和审判。反对者要求对红色高棉的定义和执行这项法令的步骤给予明确的法律条文规定，避免发生任意在红色高棉罪行下加害无辜的事件。

但是这个意见遭到来自人民党的司法部长的反对，他说，没有这个必要。因为柬埔寨有刑事法，国会有人权委员会，是否进行逮捕和审判是根据红色高棉分子的实际罪行决定的，并非只要是红色高棉就抓。他举例说，担任波尔布特秘书的迪昆那尔是红色高棉，从事政治活动，参加了不久前的圆桌会议，你就不能因此而在他到金边的时候加以逮捕。

担任教育部长，来自奉辛比克的议员黄法发言说，他越来越糊涂。因为提案将只要是红色高棉就是非法，就加以逮捕。但是姜司农却说只有犯法的红色高棉加逮捕审判，这是自相矛盾。议员席中有人鼓掌，桑兰西等人点头赞许。

姜司农再次发言，建议将条文中红色高棉的前面加上“凡是犯法的”定语。

与前两天的辩论气氛不同，提案的修正方相当活跃。他们当中有财政部长桑兰西、新闻部长英莫利、教育部长黄发、国会人权委员会主任金素卡、卫生委员会主任甘曼和宋双派议员孙财等人。他们策略得当，攻势凌厉，多次陷对方以困境，及难脱身。

7月7日，辩论进入第4 天。第一总理拉那列和第二总理洪森在会议开始不久进入会场，在后排坐下，没有惊动场内议员。

辩论双方在正文涉及处罚红高成员的第3，4条款上激烈辩论。几名主张对条文修正的议员桑兰西、金素卡和甘曼等坚持增加保证条款。双方僵持不下。

9点10分，洪森举手要求发言，遭到主持辩论的代理议长的拒绝，请他按照报名顺序等待。10分钟后，洪森获得发言机会，他说，他虽然前两天因为公务没有出席会议，但是从电视上了解到议员们在宣布红高非法上是一致的，但是有一些担心。为了使提案尽快得到通过，他建议单独就防止滥用这个法令制定一条，写在法令的最后。他的意见得到认可。僵持局面被打破。

在讨论第5 条，即法令生效后给红色高棉分子的宽限期限长短问题上，双方再次发生分歧。提案规定的时间为两个月。但是一些意见认为应当延长宽限时间。同时对红色高棉罪行的追究时间也不宜太长。桑兰西表示，在现政府中有80人曾经在红色高棉中工作过，如果追究时间过长，必然搞到这些人身上。

洪森再次发言。他表示同意将宽限时间延长到6个月。他进而提出，从心理战的角度出发，提案还应当加上“国王可以对红色高棉实行宪法赋予的减刑和特赦的权力。”洪森的建议获得身边的拉那列和一些议员的掌声。他的建议被接受。此后对其他条文的讨论进展顺利，通过的速度明显加快。

11点35分，关于红高非法提案的辩论进入尾声。洪森第3次发言。他开玩笑说，他的肚子已经呱呱叫了。他建议把国王的赦免权条款紧接在第7条后，于关于处罚红色高棉的条款成为一个整体。这个建议也被接受。中午12点40分，对提案序言和正文的逐段逐条的辩论结束，并表决通过。

根据这个法令，民主柬埔寨及其军事力量被宣布非法，其政治机构和军事力量成员将被视做违反柬埔寨王国宪法和法律，犯有刑事罪的成员将受到现行法律的审判。从事分裂国家、破坏政府、破坏公众权力机关，唆使公民武力反对公众机关的成员，构成危害国家安全罪，判处20-30年徒刑，或者无期徒刑。法令生效之日起6个月内，允许民柬成员投诚，在王国政府管理下生活，不追究他们的罪行。但是民柬领导人不在宽大之列。民柬在国内外的非法财产予以没收。

最后通过的提案增加了两个新条款，一条是在6个月宽限期后，国王有权对民柬人员进行减刑和特赦。另外一条是对滥用此法令的人处以2年到5年的徒刑。

国会开始对提案进行整体表决。表决开始前，来自人民党的议员，同时也是国会财政和银行委员会主任的琴文以号召的姿态说：“为了民族的利益，让我们一致通过这个提案吧！”

代理国会主席宣布开始表决。议员们举起手来。国会秘书处监票官员宣布结果：今天出席会议的国会议员共103人，赞成的103人，全票一致通过宣布民主柬埔寨集团非法的提案。会场上响起长时间掌声。洪森和拉那列都笑了。

不久，担任代理国家元首职务的人民党主席谢辛，在得到西哈努克国王的书面授权之后，签署了这个法令。红色高棉从巴黎和平协议中得到的在柬埔寨社会的合法地位被剥夺。洪森通过联合红色高棉的昔日盟友，从政治上宣判红色高棉死刑，在最终解决红色高棉的道路上迈出了重要一步。同时也把奉辛比克推入与红色高棉反目为仇的绝境。

(1994年7月8日)

转载自：

仲力的博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