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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锦江精美散文新作欣赏:亲历柬埔寨(2)人佛脸
lisan 发表于:2016-12-6 16:58:42 复制链接 看图 发表新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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亲历柬埔寨(2)

(此篇刊于《中国海员》211年第一期原题名《高棉的微笑》现更名《人佛脸》)


                                人佛脸


     谁都为这张脸,千里迢迢而来。


     这是柬埔寨最引以为傲的一张脸。高棉吳哥古迹群所有的神秘都在这张脸上。


     我踏上暹粒这座小城的土地,立时感受到了这种神秘的气息。这是一种平静而祥和、古朴而简洁的画面。机场的建筑特别,一式桔红色三角尖顶的平房,低矮地卧伏在机场上很是醒目。这是我从未见到过的情景。进关的大厅,一进门就是一尊不知何方神灵跨骑着大象的白石雕像。这里四周都精心置放着一些古代的石人、石兽,断臂的神女、眼睛蛇脸、马面人身、一只戴尖金冠的金鹿。石人或站,或立,或挎下虎、狮、怪兽。尖屋顶下的平台上,立有五顶圆红傘,中间大傘下盘腿而坐用铁丝扎成的佛像,也很奇特。这里愰如一个历史博物馆了。窗外的旗杆上飘动着吴歌寺五座圣塔图案的柬埔寨国旗。这些都告诉我们,这个国度厚重的吳歌文化,是高棉民族精神的所在。


     大厅的迎面墙上挂着的西哈努克太皇、莫尼列太后与西哈莫尼国王的照像,让我这等年纪的人倍感亲切起来。西哈努克亲王与莫尼列公主长期漂居中国,也老得成太皇、太后了,谁人不熟谁人不知呢。他俩虽白发绕头,脸型未变。


     此刻,我想见到一张传说中的脸。这是我抵达柬埔寨第二天的事了。本来,当天安排去巴肯山观落日,远眺吴哥寺,爬了半天山,看到的是高低不平的黄泥小道,还有乱石、断岩,爬得山顶,鸟云密布,阴风惨惨,不寒而颤,赶紧下山而去。走到山脚下碰见一柬埔寨少女,人倒长得细细的,清秀的模样,柔声柔气地用一口中国话说,叔叔,买一样吧,我要錢读书。少女手里拎着图片、钥匙圈之类的小纪念品,追着兜售。她的声音让我颤栗,她的脸我不敢多看一眼,我逃也似地离开了她。沿途接蹱而来都是半大的孩子,或卖书,或卖吊件,或卖挂饰,叫卖声不绝于耳。我能同情谁呢,我能施舍谁呢,我口干唇燥,我在一个小摊头买了一只梆子,花了0.5美金。梆子水清凉可口,我的心却一阵苦涩。之后,那一张张稚气的苦脸再也挥之不去。


     按规定,进入吳哥古迹地区的游客必须拍照,办理制作一张吊着的胸卡,每到一景点都有人验明正身,才放行。我仔细地打量了胸卡,除一角有我的头像外,我的头一侧一个小小的楕圆形框里,有一张石像的脸,那脸在微笑着,框外画着一条一条的光芒。毫无疑问,这是我想见到的那张脸了。


     那张脸就在我的面前。这是一座塔形的城门。这是古吴哥王城的南门。那张脸就在迎面的城门上。这脸,除竖立在迎面尖型的门顶端上之外,背面还有一张同样的脸,左右两侧,又有两张朝向相反的脸。准确地说,这是四面塔门。迎面的塔尖呈纺锤状,似一金冠盖顶,两侧的脸上方是两朶荷花座,略低些。这是都是用红褐色的火山岩、泥沙石、粉红岩砌疊雕刻成的,看起来很是坚固而沉重。由于年代久远,塔、脸都是斑驳的寿块,模糊成一堆僵硬的古老的化石,由于行路匆匆,这脸的表情也是一片捉摸不定的黑影。这四面塔门有五座,除南门外,还有西门、东门、北门、胜利门、亡者之门。连着五门的,是一堵高达八米的围成方型的红土城墙。


     我真正看清楚这张脸,是在古城中央的巴戎寺。这寺院的奇突,就是这林立聳起的四面塔。中间的一座塔最大,是中央殿堂,四周散落的塔,似众星拱月,略小一些。塔尖之下都有四张脸,都是荷花覆顶。一共四十九座。寺院有两层平台,铺石己高低不平、坑坑凹凹,走着还得小心翼翼,不能走神。只见,在二层平台的一处停驻了许多人,都在看一张脸,虽然,有四十九座四面庙塔和五座四面门塔,算起来有216张脸,虽然,这些脸的面部神态各异,有静思闭目的、有庄严肃穆的、有宽厚仁慈的、有和颜悦色的……但,都不如这张脸正宗,都不如这张脸神圣,都不如这张脸风光。这就是被称为“高棉的微笑”的一张不同凡响的脸。


     此刻,我近在咫尺,与这张脸面面相觑。这张脸几乎是搁建在平台上的,它比我一人高了许多,只见,圆脸高颧、眉目微扬、宽额前倾、扁平鼻肥、阔嘴厚唇。唯见一只大大的垂肩的耳廓,何故另一只耳廓却没有雕刻。冠羽、项环雕有细密的花纹。它的微笑来自上翘的嘴角。我仔细数了数,这是由十八块似乎大小相等的方石块镶銜而成的石雕脸。对于这张脸说法不一,一说是观音相,一说是典型高棉人容貌,一说是吴哥王阇耶跋摩七世的脸。在诸多说法中,我更相信这是吴哥王阇耶跋摩七世的脸的原型。不过,这是经过工匠千雕百刻之后,人与佛相融的艺术品了。也就是说,这所有的四面脸,实际上是一张七世王的脸衍生出来,艺术化了的人佛脸。


     我们还是说说吴哥王阇耶跋摩七世这个人。可以这么说,他是构建了高棉帝国框架的霸主。这是公元1177年,阇耶跋摩七世实现了前王苏利耶跋摩二世梦以寐求的目的,赶走了入侵吴歌地区的暹罗军队。苏利耶跋摩二世身后留下了他主建的吴哥寺,最后成了他的安葬地,倒也成就了吴哥两大古迹之一流传于今,这就是被称为世界文化遗产的“小吴哥”。阇耶跋摩七世却是胜利之王、胜利之师,他建造了规模更为宏大的吴哥王城。后人称之为“大吴哥”。王城充满了王者之师的物化象征,巴戎寺四面塔林象征着须弥山。在古印度佛典中讲须弥为世界中心,日月绕须弥山而行。须弥山是众神居住的圣城,同时也是神灵降临的场所。七世王的心胸之大,还有那些向东西南北延伸的宽阔的大道,象征着从须弥山向世界各地延伸的道路,以及城墙,象征着喜马拉雅山脉的灵峰,而包围城墙的环形渠则表示大海。


     那么,这四面脸塔又象征什么?据说,这五十四座大小寺塔象征吴哥王朝五十四个邦,四面脸代表慈、悲、喜、舍,还有一种说法,象征着七世王从塔顶俯瞰四方高棉大地。史载,七世王先是皈依大乘佛教,后又倡导小乘佛教,究其这两种佛教派别有何区别,这是大学问,不是本文能说清楚的。我们用最简单的概念来说,所谓“乘”的意译,是指运载工具,比喻佛法济渡众生,象舟、车能载人由此达彼一样。而大乘佛教出现后对原始佛教的贬称为“小乘”。该教派对自已褒誉为“大乘”。区别在于,小乘佛教奉释迦牟尼为教主,是唯一的佛。讲求自我修习。大乘佛教认为,三世十方有无数佛同时存在,释迦牟尼是众佛中的一个,强调不但讲求自我修习,而且还要成佛救世。七世王将两者融而为一,我们就不难栓释这张“高棉的微笑”脸的含义以及王城建筑的体现的世界观了。


     这“高棉的微笑”,应该是胜利者的微笑。我在塔林的两层石平台的第一回廊与第二回廊上,见到了许多战争画面的浮雕。这些画卷都雕刻得细腻而生动。譬如,和暹罗军队作战的高棉人行军的队列,连剃短的头发与吊着的耳垂都清楚可见。军队的后面是运粮群众,女人与孩子也在其中。还有作为供品的水牛,高棉人相信,只要饮用了加入水牛鲜血的美酒,就无往而不胜。譬如,庆祝胜利的庆功宴的烹饪的场面。烤香焦、做饭、送汤水都历历在目。有一幅作战的画面很有趣,吳哥王带着人马身穿丁字裤与暹罗人水战,战败的暹罗士兵落在水中被鳄鱼吃了。这些画面告诉人这样一个意思,吴哥王为救世而战,是按照佛的旨意。另一个思想是由于吴哥王的救赎,百姓才能安居乐业。又有一些浮雕表现了这个思想。如,战后斗鸡、狩猎、生孩子、下棋、烤猪、打鱼等等和平环境下的民间生活画面,还有宮廷的生活情景,特别是翩翩起舞的飞天女神更是富有动感。


     再看王城的布局,也体现了七世王的想法。一条大道直通凯旋门,迎接凯旋归来的高棉士兵。有一个观赏、检阅军队的广场与观赏台,吴哥王与城中百姓一起观赏。还有斗象台,是看大象用鼻子角斗的游戏,也是王与民同乐。当然,还有王宫、法院、关押犯人的牢房。这一切都是胜利的微笑中实现了。


     然而,此时,我见到的是一片残墙断壁。胜利的微笑只是一场梦幻。在我的印象中,留下的是:斗象台旁的一根柱到地垂直而坚挺的大象石鼻子;双手高举的武士浮雕,肚皮高聳、青蛙状的大腿;东倒西歪用作牢房的十二生肖塔。还有残存的右狮、石象。王宫消失了、法院消失了、检阅台消失了,只剩下光秃秃的石基,凯旋门上的人头被砍去了,只剩下门框。


     然而,七世王是想成佛,是想永不死去。南门前道路两侧,有蛇身雕栏,有首无尾,首端为七头眼睛蛇模样的人的面容。这就是柬埔寨神话传说中半人半兽的蛇神“那迦”,“那迦”每年蜕皮一次,被当作“不死的象征”。就在“那迦”雕栏上,又多了两队神雕像,左队面目狰狞,右队一脸慈祥,各各将蛇身搁在腿上,半蹬着双手使劲抱拉蛇身。这就是印度古代史诗《摩诃婆罗多》中“搅拌乳海”故事形象再现。左队是恶神阿修罗的人马,右队是善神毗湿努神为首的众神。两队人马如拔河比赛一般以蛇神为绳索搅拌大海,搅了一千年,以至海水如乳,搅出了长生不老药,最终却被阿修罗一口吞下,毗湿努神率众神砍下了他的头颅,将长生药取出献给了众神。之后,众神得以长生不死,而失去头颅的阿修罗変成了一个食欲旺盛的怪物,后来连自已的身体也吃了下去,只剩下一张面孔。这个故事听起来也很有趣。之后,我参观了吴哥地區的若干寺院都有这种“搅拌乳海”的栏杆与浮雕,当然,七世王与前前后后的吴哥王并不是因为故事好玩,而是都有一个共同的愿望,与众神一样长生不死。这个愿望促使一个又一个上台的吴哥王,终生就干一件事,造寺院成佛永生。这一座又一座寺院应运而生,说穿了大同小异,身前是佛堂,身后是墓地。我无须详述整个吴哥地区的寺院,我曾爬在一寺院的顶台,对空而说:远看是古迹,近看是废墟。吳哥王们造寺院就此误了他们的王国,国力从此衰落,入侵者不断,先是荷兰人,再是暹罗人,然后是越南人、法国人、日本人……吴哥王朝早早灭了,沉沦在阴森的密林之中,淹没在昏暗的河水之底……这胜利的微笑凭添了多少苦涩。


     这个沉沦的王朝,是法国人亨利.穆奥让其重见天日。这位生物学家为寻找热带动物,无意之中在原始森林发现了吴哥古迹,在他写的《暹罗柬埔寨老挝诸王国旅行记》中,将吴哥古迹以及那张“高棉的微笑”公诸于世,万众轰然震惊。


     不过,“高棉的微笑”的苦涩却延绵至今。我去暹粒城小镇的酒吧喝了两杯啤酒,不贵,一块美金,酒吧生意很好,座无虚席。门口却是鼓乐弹唱的一群地雷的受害者,他们断腿断脚,席地而坐,乞讨为生,实在让人心酸。持续的战乱,伤痕累累,贫困、饥饿难以想象,沿途常见破棚吊脚楼,门前扎一驱鬼的草人,简陋之极,惨不忍睹。据说,最苦的时侯,吃孩子,用火烤着吃,让人毛骨竦然。至今,贫苦乡镇,还在吃蟋蟀、黑蜘蛛当主食。我在一个乡村的停车点,亲眼见到了这种卖蟋蟀、黑蜘蛛的小贩,


     一包头巾的妇人端一鋁盆油炸黑蜘蛛在叫卖,脚下的一铝盆内装的是油炸蟋蟀,还放了一只发亮的铝皮罐,大概是估分量用的。吓人的是另一穿夹脚白塑拖鞋的女人的脚前,一只敞开的泡沫塑料箱内爬满了又大又肥的黑蜘蛛,还有一只塑料圆桶与一只塑料筐内,都是这种爬行的昆虫,恐怖、恶心,怎能下咽?


     这时的“高棉的微笑”大概连苦涩的笑也没有了。这时,我想起在圣剑寺见到的一件东西。这件东西的通俗说法叫“阴阳具”,也就是说是男人与女人的生殖器,印度佛教称之为“林迦”。其实,这件石雕的具象物也很简单,象征男人性具的石柱分三部份,上部为光滑的圆柱体,中间为八角形断面,底部为方形断面。方形断面就篏插在方型的凹槽中,这方型凹槽就象征女人的阴部。这是生殖器崇拜的具象物,寓意是生命的生生不息。几乎,吴哥的所有的寺院都有,但是,若干年之后,绝大部份被盗了,剩下了这一具是完整的。据说被入侵者所盗。这个国度的“生命之源”被盗,这是不幸呀,难怪这许多年缺了阳气、雄气。


     不过,我还是看到了这个民族萌动的生命。那是一对在小吴哥护城河拍照的一对鲜亮的新郎、新娘还有漂亮的拌娘。那是在群众小剧场表演的,从吴哥寺院浮雕天女与天使演化而来的,美丽的“阿卜娑罗”舞蹈。那是从岩石的裂缝中长出的榕树根须,在古旧的寺院的廊、亭、门、台、塔顶、屋沿像蟒缠、龙绕,尽显生命的膨勃。


     我想,这该是“高棉的微笑”灰暗的苦涩中透露出的民族生命之光吧。


                                                      完稿于2010年12月2日下午墨海居
来自新浪博客张锦江的博客

人佛脸插图一.(十幅):1.柬埔寨造型别致、美丽幽静的暹粒机场外景(两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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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机场大厅内陈列的白色的石象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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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机场大厅悬挂的西哈努克太皇、莫尼列太后与西哈莫尼国王照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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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大厅院外的金冠鹿雕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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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大厅外的马面人身雕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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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吴哥城南门的四面塔门。(两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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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吴哥城南门前的蛇身雕栏“搅拌乳海”一队善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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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吴哥城南门前的蛇身雕栏“搅拌乳海”一队恶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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