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云：印尼的崛起与中国的南南外交

论大国崛起，浮现在世人脑海中的可能首先是中国，随后是“金砖国家”（BRICS），但有一个正在默默崛起的大国似乎经常被遗忘，这就是印度尼西亚（印尼）。6月中旬，印尼总统苏西洛（尤多约诺）访问日本，双方成立定期外交，国防和经济部长级会谈机制，日本除了与盟国美国有相应的机制外，尚属首次，体现了日本对印尼的重视。笔者上月在《联合早报》上发表了关于中国南南外交的文章后收到不少朋友的来信颇有启发，近期又有幸参加了讨论东南亚前景的活动，笔者认为中国的南南外交应当把印尼作为新的一个战略重点来对待。印尼的悄然崛起
　　政治上，印尼恢复了秩序，实现了稳定。1997年发生的亚洲金融危机使统治印尼30多年的苏哈托（苏哈多）政权崩溃，印尼迎来的是痛苦的过渡期。接任总统的哈比比被普遍认为是前总统的心腹，再加上在任期内东帝汶脱离印尼建国，该政权也很快落幕，之后的两任总统瓦希德和梅加瓦蒂（美加华蒂）在任期内也没有能够从根本上改变政治不稳的局面。直到现任总统苏西洛执政后，印尼政局走向平稳。印尼总统苏西洛在2009年的和平选举下连任总统，亚齐民族分裂活动也已经成为历史，恐怖主义的阴影虽然没有完全消去，但随着回教团的恐怖网络被摧毁威胁已经大幅减少。现在的印尼政治可以说比苏哈托下台后的任何时候都稳定。
　　经济上，印尼的高速发展令人震惊。印尼的GDP在1989年为1000亿美元，90年代亚洲金融危机前达到2000亿美元，但是在1998年跌至1000亿美元以下。印尼经济在2002年开始复苏，随后一直处于高速发展，2008年GDP达到5000亿美元。按照世界银行的数据显示，2009年印尼GDP为5400亿美元，居世界第18位。即使在全球金融危机的2009年，印尼仍然依靠强劲的内需实现了4.5%的增长率。印尼中央统计局数据显示，2010年印尼GDP增长率为6.1%，人均GDP为3005美元，首次超过3000美元，这是东盟（亚细安）成员国中第五个人均GDP超过3000美元的国家，但是作为世界人口第四大国的印尼达到这一水准的意义自不待言。2010年，印尼吸收外国直接投资达161亿美元，这是5年前的2倍，10年前的4倍，160亿美元的外国投资中有54亿美元来自于居住在新加坡的印尼籍华人，这也反映出市场对于印尼的信心。在过去几年时间里，印尼经济发展还得益于原料的出口，特别是煤和天然气，这也带动了长期以来经济落后地区的发展，大量中产阶级的出现为印尼提供了巨大的内需。
　　外交上，印尼重新开始恢复大国的姿态。苏加诺时期，印尼在1955年召开了世界上第一次由亚非拉国家参加的万隆会议。苏哈托执政时期，印尼是东盟的主要推动者，东盟总部设在雅加达（2005年笔者访问东盟总部得知该大楼为印尼政府捐献）；印尼还为柬埔寨问题和平解决付出了大量努力；当时印尼还是不结盟运动的积极参与者。
　　然而苏哈托下台后，印尼似乎转眼间从国际舞台上消失，那张苏哈托在国际货币基金组织高级官员的监视下签署救援印尼经济合约的照片成为印尼人永远抹不去的耻辱。但是近年来印尼在国际舞台上日益活跃，今年2月，柬埔寨与泰国发生边界冲突后，印尼在第一时间参与斡旋，并提出由印尼派遣监察团。5月东盟峰会上，印尼总统直接主导了泰柬印尼三方首脑会谈，对于长期以来坚持“内政不干涉”原则的东盟来说具有划时代的意义。3月，日本发生特大地震海啸后，印尼很快主持召开了东盟-日本特别外长会议。在南中国海问题上，印尼也积极推动中国与东盟签署具有法律效力的文件避免冲突，5月20日的东盟与中国国防部长早餐会上，印尼国防部长表示“只要东盟与中国保持频繁协商，相信南中国海问题能够解决。”这是对中国主张双边方式的礼貌而又明确的意见表达。6月，印尼还主办了世界经济论坛东亚会议。
为什么印尼对于中国重要
　　从双边层面来看，印尼与中国的国情有很多相似的地方，双方容易找到共同点，可以成为支持和理解中国的重要战略伙伴。印尼是世界上人口第四的发展中国家，印尼与中国一样经济上的首要的问题是保持增长，解决就业和改善民生；印尼国土辽阔，从东到西占四分之一赤道，拥有1万7000多岛屿，三个时区，200多个民族，在政治安全上印尼与中国一样首要的问题是维护领土完整和国家团结；印尼曾经长期遭受荷兰殖民统治，并且经过流血革命获得独立，印尼同中国一样在对外政策上具有较强的独立自主倾向。印尼横跨太平洋和印度洋，扼守国际海洋通道的要塞马六甲海峡，战略地位极其重要。双方经济有较大互补性，2011年双边贸易额将会突破500亿美元。印尼人口2亿4000万一半以上年龄低于30岁，这意味着印尼还将继续享受人口红利，经济发展潜力巨大。印尼丰富的资源和庞大的市场为今后加强经济交流提供了基础。
　　从地区层面上看，印尼是推动东盟今后发展的主要发动机，能否与印尼建立战略互信将在很大程度上决定中国的东南亚外交的成败。苏哈托下台后的东盟虽然实现了10个东盟国家入盟，推动了东盟加三，东盟峰会等框架的建立，但是却常常被批评为“没有行动，只有空谈”的“北约” (No action, only talk, NATO)。其中重要原因之一就是因为缺少了印尼强有力的参与和推动，后苏哈托时期的印尼政府忙于内政没有余力来关注地区事务。

但是，现在印尼已经回来了，特别是在南中国海问题上印尼将可能发挥关键作用。印尼不是南中国海争端的当事国，但有斡旋争端的意愿，东盟成员国对于印尼也有期待。中国主张双边谈主权的可能最后在操作上可以落实为中国与印尼的双边形式，而东盟的意见由印尼去协调，这样不仅满足了印尼与东盟的需要，也为中国减少了谈判成本。
　　从全球层面上看，印尼作为国际治理中日益重要的一员，中国与印尼的紧密关系将有利于中国更加顺利地实现政策目标和战略利益。印尼是东南亚中唯一的20国集团成员国，前面所述的相似国情决定了中国和印尼两国在很多全球问题上立场相近，例如国际金融机制改革，气候变化，环境保护与能源开发等。印尼还是世界上最大的穆斯林国家，在宗教和道义上都主张和平解决伊朗问题，中东问题等，对于恐怖主义也主张以消除贫困为前提，这些与中国的立场有很多的交集。
如何加强与印尼的战略关系
　　加强关系的关键在于互信，既然是互信就需要双方的努力，但本文主要谈中国。
　　首先，中国要认识到印尼是具有开展独立自主外交能力和意愿的国家，不应当过度地防备或者猜忌印尼的意图。
　　中国的国际关系和国际战略研究者中有这样一种倾向，即认为印尼是东盟国家，而且是最大的成员国，为了自身名誉和地区利益在南中国海等问题上必定会袒护越南，菲律宾等东盟成员国，进而支持这些国家希望美国介入的要求。
　　这种认识的前提是无视印尼的主观能动性，如果在这样的认识上制定中国的东南亚外交就会陷入人为设置对立面的后果。事实上，既然印尼有大国的理想，那就必须有大国的胸怀，片面袒护东盟国家不符合印尼长远的道义利益，印尼很清楚只有做到不偏不倚，才可获得各方的信任。过去一年来的事实证明印尼的介入是谨慎的和平衡的。
　　去年10月，印尼国防部长在接受采访时明确表示，“中国军事实力增强不对东南亚国家构成威胁。经济发展的国家加强军事力量是理所当然的事情。中国对于东南亚没有领土要求，东盟不会成为军事同盟。”随着近期美国在东南亚的影响力增强，印尼特别注意在美中之间保持平衡。再如今年东盟首脑会议后发表的主席声明中虽然明确写入希望中国与东盟进入具有法律约束力的南中国海行为规范的谈判进程，但与此同时也写入了“考虑中方希望进行双边谈判的立场”的字眼，体现了主席国印尼协调的外交精神。
　　第二，中国应当重点支持印尼的基础设施建设，推动东盟共同体如期建成。
　　印尼的基础设施落后已经成为阻碍其社会均衡发展的主要障碍，没有印尼经济社会的可持续发展，就不可能实现2015年东盟建成共同体的目标。印尼人口、GDP和面积都占东盟的近四成，但是印尼与其他东盟国家相比，基础设施建设明显落后。例如印尼人均电力消费量仅为马来西亚的15%，中国的25%，与印度相当。道路密度仅为马来西亚的6%，中国的10%。印尼总统苏西洛已经把基础设施建设作为第二任期中最重要事项之一。印尼政府近期公布连接爪哇岛和苏门答腊岛的巽他海峡（Sunda Strait）跨海大桥已经立项，将于2014年开工，全长29公里，8-10年内完工。爪哇岛人口占印尼总人口的50%（1亿3000万），苏门答腊岛人口约5000万，占总人口的比重近20%。据报道，印尼还在考虑建设连接苏门答腊岛到马来半岛的跨海大桥，如果建成将意味着东南亚最大国家将与陆地东南亚相连，这无疑会对东盟地区一体化有重要推动意义。中国在基础设施建设方面经验丰富，可以大有作为，事实上中国也已经积极行动。今年5月中旬，中国投资援建的连接爪哇岛到邻近岛屿的跨海大桥建成，对于巽他海峡大桥项目，中国已经表示愿意提供90亿美元的融资。

第三，中国要避免大国主义倾向。
　　虽然中国政府非常冷静地注意在中国高速发展中避免给邻国造成大国沙文主义印象，但是这种倾向在学术界和民间却有所显现。近期在一次学术交流中，笔者提出了印尼可能可以斡旋南中国海问题的观点后，一位学者反驳道“现在中国只盯着美国，怎么会看得上印尼。”在另外一个场合，一位日本教授也向笔者抱怨过中国已经开始看不起日本了。这些不健康的大国意识倾向会让中国的形象变得傲慢而失去朋友，是“有勇无谋”的表现。
　　在全世界都在谈中国崛起，而中国民众也在热议大国外交的时候，小文可能显得“不合时宜”，但是抓住东北亚和东南亚两个最大国家的同时崛起的历史机遇携手共进，无疑将有利于整个亚洲的稳定与繁荣，也是中国大战略的需要。
作者是日本国立新潟大学副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