柬埔寨女儿的记忆：《他们先杀了我父亲》

柬埔寨女儿的记忆：《他们先杀了我父亲》
作者：高天韵



柬埔寨女作家Loung Ung于2000年出版了回忆录《他们先杀了我父亲》，记叙了童年时经历的红色高棉统治的恐怖。图为该书的法语版封面和封底，照片中是Loung Ung1980年在泰国难民营。（IMDb）

1975年4月17日，小女孩良‧昂的世界，忽然碎了。美好的一切，就像是吹破的泡泡，一去不返。五岁的她，流离失所，陷入战乱和炮火。她劳作、挨饿、呼喊。她失去了姐姐、爸爸和妈妈。茫然、恐惧、痛楚，把她紧紧的、紧紧的裹住。

《他们先杀了我父亲》──从回忆录到电影

2000年，柬埔寨人良‧昂（Loung Ung）出版了英语回忆录《他们先杀了我父亲》，讲述她在童年时期经历的赤柬大灾难。作者采用第一人称的叙事法、多以一般现在时描写。良说：我想让读者们身临其境。

良‧昂的父亲是政府的高级官员，母亲是华人、家庭主妇。夫妇育有七名子女，一家人在金边过着幸福、富裕的生活。1975年4月17日，波尔波特领导的红色高棉武装（柬埔寨共产党）推翻了朗诺政权、攻陷了金边。军人对老百姓大喊：“不准携带行李，你们用不着带城市的东西！三天之内就回家，谁也不准留下！美国人要轰炸金边！美国人要轰炸城市了！”于是，在枪口的威逼下，年仅五岁的良跟着父母和六个兄弟姐妹，和近二百万城市居民一起，步行逃往农村。金边，成了一座空城。

在乡村，他们被逼交出个人财物，进入了人人“平等”的社会。良跟着大人一起开垦、种田、收割，在集体食堂领取少得可怜的口粮。她的一个姐姐因食物中毒死去。有一天，良的父亲被“同志”带走，再未归来。母亲忍无可忍，把几张家庭合影交给良和她的哥哥、姐姐，让三个孩子在深夜逃跑。良在新的劳动营落脚，还被拉去参加了童子军。她曾返回原来的营地，发现母亲和小妹妹已不见踪影。几经辗转，良与幸存的兄弟姐妹重逢。1980年2月，良逃到泰国、进入难民营，同年6月到达美国，终获安定。

2017年2月18日，电影《他们先杀了我父亲》在柬埔寨暹粒首映。本片由美国影星安吉丽娜‧朱莉执导，良‧昂和朱莉联合编剧，制片人潘礼德（Rithy Panh）是柬埔寨最著名的导演，也是一位红色高棉大屠杀的幸存者。他在11岁时和家人一起被关押在劳动营，父母和姐妹先后死去。制片方表示：“本片献给那些在红色高棉政权下丧生的人及幸存者。”这部作品已获官方推选，将代表柬埔寨参加明年第90届奥斯卡最佳外语片奖项的角逐。

观众们普遍给予影片热情的赞扬。一位柬埔寨网友在IMDb网站反馈说：“我认为朱莉导演的方式美丽又真实。她把柬埔寨这段苦难的历史搬上大银幕，我难以用语言表达对她的感激。”



左起：潘礼德，Mun Kimhak，良‧昂，Sareum Srey Moch，朱莉。（Netflix官方宣传照）
红色高棉制造了“20世纪最大的人为灾难”之一。从1975年至1979年，在三年零八个月的管治期间，以波尔布特为党魁的柬埔寨共产党以暴力强制手段“清洗”城市，实行强制农业集体化，并且在全国范围内进行大屠杀。约有200万人死于饥荒、劳役或迫害，占当时全国人口的四分之一，其中包括几乎所有的电影界和艺术界人才。

小女孩的视线
太阳还在。金色的光，洒下温暖，抚摸着绿树、农田、荷塘，还有荷叶上的小蜻蜓。

良‧昂常常瞪着大眼睛，凝望前方，在白天，在黑夜。她的目光，也曾穿过眼前的荒僻，回到金边的家。柔美的民间舞，是遥远的梦，对应着革命的喊杀声。

小演员Sareum Srey Moch以她纯真质朴的表演，撑起了整部戏。电影通过孩童的视角来表现残酷的共产运动。导演的功力在此显现：没有刻意拔高，只是循着时间的轴线，记录良‧昂目睹的一切。

五岁的小女孩，在烈日下踉跄奔波。她不明白，这是为什么。音乐、餐桌、花裙、玩具，全部丢下了。她拿起锄头，种地、插秧、采摘。她吃不饱，偷偷烤熟的蚂蚱是意外的美餐。她唤不回爸爸，又离开了妈妈。姐姐也走了。她问：人死以后，会去哪里？她希望：姐姐不要再回到这里来。

两个多小时的长度，少有配乐。在大部分场景里，只有自然的声音在流淌：风儿沙沙，叶子落地，火焰扑簌，枪炮震响。许多静默的时刻，配合着良‧昂的特写。她的眼神，充满童真的迷茫，又交织著几许疑惑和苦痛。

良‧昂不能选择。“安卡”决定一切。（Angkar，意为“组织”，指柬共。） “安卡”需要他们的卡车；“安卡”说：和尚都是寄生虫；“安卡”没收个人财产，不允许有个人主义。从城里来的人，必须脱下衣服，把它们浸泡在浆果的染液里，直到一切色彩消失。斯大林和列宁的画像挂在营地。男人和女人都穿着统一的青黑衣裤，女生都要剪短发。

良‧昂在七岁时，居然挎上了枪。因为聪明伶俐，她被选入童子军，接受特殊训练。每一天，女指挥员厉声告诉孩子们，要随时准备打击进犯的敌人。她杀气腾腾的说：“不可战胜的柬埔寨革命军万岁！”良‧昂也挥起拳头，跟着喊：“万岁！万岁！”他们拿着竹棍，戳向稻草敌人。他们在大雨里举著枪站在河里，一动不动的“磨练意志”。良‧昂接受指导，在林中埋下一颗颗地雷。时隔不久，“敌人”来袭，良‧昂和大伙儿冲入树林，只听一声声巨响，血肉横飞。良‧昂方知，她走入了地雷阵。她哭了起来，不敢挪动脚步。

童子军营这一段，在全片占有相当的比重，透出了另类的、也许是最大的恐怖。被共产党夺走幸福的小良‧昂，随着日复一日的洗脑，极有可能变形为红色少年杀手。所幸，她逃走了，也摆脱了仇恨的种子。

影片没有一处直接表现屠杀。一些残酷的结局，仅作含蓄的暗示。高超的镜头技巧，捕捉了柬埔寨的原生态景色，其中粉红色的荷花多次出现，象征自然的洁净、生命的尊严。静止的乡间画面，衬托著小良‧昂的旅程。她似乎一直在费力的思索，而复杂可怕的现实，她怎能理清？但是，她不曾停止探究，力图找回失落的世界。


《他们先杀了我父亲》（Fist They Killed My Father）根据Loung Ung的自传改编拍摄，表现红色高棉统治的恐怖。(Netflix)


电影《他们先杀了我父亲》以儿童的视角表现红色高棉的灾难历史。（视频截图）
记忆与未来

在影片结尾，良‧昂和其他四个兄妹在故乡低首祈祷。他们缅怀逝去的亲人，并对未来绽放笑颜。

一位大陆观众评道：“把本应该厚重的历史片拍成了文艺片，不过也不错。人间地狱般的柬埔寨，杀人如麻的红色高棉，电影展示出来的，却不及其罪恶的万分之一。每个中国人都应该来看看这个邪恶的供铲（共产）政权的所作所为，还应该知道红色高棉学习的对象正是当时的中国与某党。所以你国根本不愿意让人民知道红色高棉的历史。”

也有网友表示，电影版本过于柔美，未能充分刻画史实的残酷。关于红色高棉的罪行，柬埔寨已建成屠杀博物馆和纪念馆，供本国民众和游客参观了解。另外，还有大量相关的报道、文章和回忆录为证。良‧昂的自传是一块重要拼图；朱莉选中此非商业化的题材拍摄，其对人权的关注获得赞赏。

影片最后打出字幕：“一个柬埔寨的女儿，铭记着（那一切），因此，许多其他的人，也许同样不会遗忘。”

那一片富饶美丽的土地，在红色暴政的蹂躏下，变成了杀戮场，数百万人生灵涂炭。过去的罪恶、往昔的悲剧，写下深刻的警示。今天的我们，不应忘记，更不能漠视。历史的见证者和保护者在共同努力，不让真相被时光湮没。持久的真诚与关爱，将培育出最美的花朵，汇入文明的长河，记录生命的坚韧与沧桑。#


《他们先杀了我父亲》（Fist They Killed My Father）官方海报。(Netflix)

额  柬埔寨的标题都好奇特，刚来大寨子的时候在金边俄罗斯市场看到一家店，中文名叫《我母亲遗产》。然后这个梗和同事们说了一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