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边大皇宫

TukTuk左冲右突，拉着我们到了金边俄罗斯市场（Russia Market）。询问司机，为什么叫俄罗斯市场？他也说不清楚。市场门口乱哄哄的，繁忙热闹，眼花缭乱。因为没有购物欲望，便叫司机直接去监狱博物馆，TukTuk拐个弯儿，就到了监狱博物馆。

这里是金边市的最南端，监狱博物馆就在路边，很不起眼的一个院子，里面有五幢小楼。因为原来是一所名为Tuol Svay Prey的高中学校，所以又叫中学监狱，当地人称罪恶馆，门票2美元。这所中学为西哈努克所建，为当时柬埔寨仅有的一所高中。1975年波尔布特卫兵占领这所中学并将其改为21号保安监狱（Security Prison 21），后来简称S-21集中营。是当时全国最大的拘禁和拷打场所，约2万名知识分子及其家属被关在这里，超过17000人被带到钟屋杀人场（Choeung Ek）的绝命营处死。1979年，当越南军队攻破金边时，集中营只剩下14具尸体和7名幸存者。

洞里萨河

这7人算是命不该绝。当时越南军队兵临金边城下，波尔布特要求集中营内赤柬人员尽快处决S-21集中营犯人，日期定于1月7日下午2时，但在当日上午8时，越军攻入金边，柬共仓皇撤退，7人死里逃生。其中有位叫凡纳（Vann Nath）的画家，由于长期被关押在集中营，所以非常熟悉集中营内的生活。他重获自由后，画了不少赤柬工作人员如何折磨囚犯的油画，并将这批油画送回博物馆展览。

据说，1979年1月8日，两个随军而来的越南摄影记者在Tuol Svay Prey中学南部，被腐尸散发出来的臭味所吸引，便像猎犬一样追踪而至。接下来几天，在附近的屋子里，找到无数以柬文书写的文件、人头照和未冲洗的底片，上百本的笔记本和一叠关于红色高棉的刊物。越南人如获至宝，因为这个邪恶的场所将越南人的入侵，变成了主持正义，变成了替天行道。

国家博物馆

当然，也有人怀疑S-21集中营是越南人捣的鬼，但是，联合国机构和其它国际组织，从来没有对其真实性有任何异议。实际上，柬共的暴行，从战争结果就可以看出，如不是柬埔寨人帮忙，越军岂能两周时间就能攻破金边？

我打量四周，普通的郊区环境，老旧的中学校舍。但看到游客们凝重的神色，知道这里并不是游乐之所，只有紧锁的眉头和沉重的表情，甚至有人扶着墙角呕吐。

院子里停着十几具石制棺材，校舍就是当年关押囚犯的集中营，现在辟为博物馆，供游人参观。今天游客较多，按惯例，我跟随一个中国旅行团以听中文导游的解说。

金边塔山

导游说，S-21集中营由红色高棉军事最高负责人宋先建立，并委任康克由担任监狱长，主要用来进行内部清洗。这样的杀戮场在柬埔寨有2万处，沟渠对面还有许多死人坑尚待挖掘。红色高棉执政的三年八个月二十天里，每一天都在杀人中度过，残忍程度空前绝后。

再到当年关押囚犯的校舍，简单的房间里还是当年的布置，已经斑驳的铁床和各种毛骨悚然的刑具，墙上挂着泛黄的遇难者照片，暴力血腥，惨不忍睹，房顶和墙壁犹见暗褐色的血迹，仿佛能够看到当年血肉横飞的场面。

金边市区

囚犯在这里受到了令人发指的虐待，殴打、电击、热烙或悬吊，还有扒皮、掏心、鞭成碎肉等惨无人道的手段。人被鞭挞到最后，碎肉和血沫就从铁床缝隙中流下来。为了防止动刑时囚犯喊叫，还别出心裁地设立了哑巴牢房，在牢饭里放药，使囚徒变哑巴。有很小的房间，据说塞进去20余名囚犯，让他们永远站立，直到死去。

最残忍的是对妇女和儿童的暴行，暴徒们倒提着孩子，将头对着大树「砰」的一声砸过去，至今还能看到高大的棕糖树树上嵌着的小孩牙齿。或者把婴儿抛向空中，比谁用刺刀挑得准。妇女则在遭强暴后蒙上双眼，一丝不挂地遭重棍击毙，甚至将人吊在烈日下暴晒，再活活剥皮。

好几个游客大概受不了如此血腥的「看图说话」，掩面逃出门外。

波尔布特使用十四、五岁的未成年人，将他们训练成为杀人的工具，为了节省子弹，使用棍棒、绳索、斧头、甚至棕榈叶，极其残忍地研究杀人方法。有几张照片令人不忍卒观，当时的外交部长郑璜，被捆绑起来挖出内脏；他漂亮的妻子，被轮奸后用铁钉活活锤打在乳房上；而他19岁的儿子则被关在一口棺材大小的铁笼里，里面放入毒蛇、蜘蛛、蜈蚣……

监狱博物馆一角

红色高棉认为城市是资本主义的丑恶象征，会腐化干部和群众。要建设理想社会，就必须消灭城市，宣布要在十到十五年内使国家实现现代化。1975年4月17日，红色高棉借口美军即将空袭金边，将居民疏散至乡下，并以三日后将可以返回为由，要求居民不必带任何财产。所有居民被迫紧急撤离，部分不愿意离开的人被军队开枪打死，没有能力离开的老弱病残被遗弃，撤离过程中造成大量人员伤亡。数日之内，原有200万人口的亚洲明珠金边成了一座空城。

将柬埔寨变成农业社会后，红色高棉着手推广原在解放区实行的合作社制度，取消货币和市场，实行按需分配和全民供给制。男女老少集体劳动，在公共食堂集体就餐；禁止私人拥有财产，取消家庭，甚至婚姻也由组织安排，婚后夫妇分开居住；禁止人们从事宗教活动，勒令僧侣还俗；视知识为罪恶，不设正规学校，禁用书籍和印刷品；人们不能自由流动，全国没有邮政电信，没有医院。

监狱博物馆

一夜之间，柬埔寨回到了人类最初的原始社会。

红色高棉的意识形态集结了毛泽东思想、马列主义等思想，属于共产党分支中的极端派别。他们奉行的是「最纯洁」的共产主义，要消灭一切资产阶级和私有制。他们对自身组织的纯洁追求近乎偏执，波尔布特喜欢用细菌来形容党内的异己思想，说「它们」无处不在，党的眼睛必须时刻睁开。

所以，建国开始就以肃清亲越分子、克格勃间谍、美国中央情报局特务和新混入党内的异己分子为借口开始了内部清洗。在1975年10月宣布的民族阵线的13个领导人中，有5个在1977年的清洗中被处决，包括内政部长、两任商务部长、新闻和宣传部长、国家主席团第一副主席等等。各大区的党政军领导人被处决的更多。1978年，由西南区领导人塔莫负责的对东部地区干部和军队的清洗中，半年内就处决了近10万人。

监狱博物馆

接着是清理阶级队伍，对资产阶级、知识分子、业主、教师、医生及其它专业人士大开杀戒。然后是种族和宗教迫害，受害者无路可逃，只能束手就擒，惨遭杀戮。整个国家没有商店、庙宇、学校或公共设施，人类文明在柬埔寨降低到历史的最低点，一夜回到原始社会。

当时柬埔寨人口约700万到800万之间，柬共执政之后，金边人口下降到不足5万。据越南方面统计，红色高棉统治期间，屠杀人民约300万（也有档案说170万），保守估计也有100余万人惨遭杀戮，超过20万的华人华侨死于非命。就算100万，也是一个难以想像的数字，远远超出了许多国家在新政权建立后的政治清算和镇压的规模。

人类的思维难以理解这些普通的民众，为什么会得到同胞如此的虐杀。几位来自澳洲法国和美国的几位游客，在杀害之前也被关押在这里，博物馆的墙上有他们的照片。导游说，当时决定人们命运的是他们在金边所居住的区间。他指着地图，让大家看当年人们为躲避红色高棉的迫害而选择的逃跑路线。其实，逃往那儿呢？现今波尔布特已死，尚有十万红色高棉的旧部聚居在西北柬泰边境地区，政府不追究他们罪行，但也不准他们踏出该地区。

监狱博物馆

值得一起的是，2007年柬埔寨官员透露，当地警方拘捕了乔森潘，并将其送往得到联合国支持的种族灭绝罪行法庭。

柬共规定对每个受害人要拍照留案底，重要犯人在处决前后，都要拍照片送给波尔布特与宋成过目。越南军队攻破金边，缴获2万余张未来得销毁的照片，成为柬共暴力血腥的铁证。不少柬共政权领导人均住在拜林市或匿藏于金边，他们都对大屠杀表示道歉，但都坚称自己「毫不知情，没有责任」。

初时，拍了几张照片，随着导游的解说越来越深入，看到的画面越来越残忍，头皮发麻，汗毛直竖，再也无力按下快门。

1997年6月，波尔布特以间谍罪处死红色高棉国防部长宋成和妻子云雅，波尔布特此举激起众怒，红色高棉总司令塔莫克逮捕了波尔布特。7月25日，红色高棉在安隆汶基地举行公审波尔布特大会，并宣布波尔布特因「背叛民族」、「杀害同志」，被判终身监禁。1998年4月15日，他在柬埔寨山区被软禁期间突发心脏病死亡。

金边皇宫一角

如果说战争造成的大量伤亡尚能以「事出有因」来掩饰，那么，这种残暴的内部清洗到底是出于什么理由？我问导游，他答「波尔布特变态」。或者真像法国学者拉古特（JeanLacouture）所说，柬埔寨的这段历史是「自我灭绝的屠杀」。

监狱博物馆后面有柬埔寨档案中心，主要研究和记录红色高棉的罪行，里面播放法柬混血导演所拍摄的一部以真实故事为背景的电影。监狱博物馆墙上也挂有电影主人公原形生前和受刑的照片。

《Lonely Planet》不无憎恶地写到，中国军队当年进攻越南，是报复性行动，是为战事吃紧的红色高棉争取时间。虽然仅为一家之言，不可全信，但这个黑锅中国到现在还背着。当然，中国政府对柬共的支持和对越自卫反击，是出于国家安全与战略方面的考量，而不是「助人为乐」。

刚游历过极度奢华的王宫，再看灾难深重的中学监狱，从天堂到地狱，从国王到囚徒，从享乐到死亡，这是怎样的反差？这又是怎样的一种社会？上溯中国五千年的历史，从始皇帝「焚书坑儒」到满清「文字狱」，也不能出其右者，放眼整个人类社会，并不多见如此暴虐之事。

王宫侍女用不同服饰表示日期

理智地思考，执政者对前政府的罪行往往会无限地放大，多有不实之处。事实上，也有学者着文对波尔布特辩护，但理据难以服人。虽然不能尽信，但这里所展示的内容让人莫名地压抑。

钟屋杀人场建有遇难者纪念塔，里面摆放着挖掘出来的8000多颗头骨。

脸色苍白的亚君站在门口张望，见我出来，一声不吭，抬腿就走。我感觉后背凉飕飕的，似乎有无数眼睛盯着。然而，我不敢回头，怕看到那些冤死的灵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