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边旅游系列完结篇在金边补习柬文

金边旅游系列完结篇

傅金球

飞机在柬埔寨首都富则东机场着陆，一踏上柬埔寨的土地，就到处看到柬文路牌，街边大幅广告，商店招牌等等，一如任何国家一样，以本国文字为主，三份之一招牌附带中文，大街道标示是柬文与法文并列(柬埔寨曾经是法国的殖民地)。

应该是政府的法令吧，当年全柬的中文学校，必定附有柬文课程。小学开始从拼音学起，读到六年级毕业，一般柬文也派上用场了。因此，在柬国的华侨老少，只要上过学的，没有哪一个是完全不会柬文的。柬文的形状弯弯曲曲，有点像阿拉伯文字，看起来好像十分古怪唬人。其实高棉语言简单，文法也不艰难，不像英文和法文，动词变化复杂得让人头痛。

我和所有孩子一样，从小接受中文母语和所在国柬语的授课。天性爱好文学，而且特喜欢电影，什么电影都看，大陆片、法国片、印度片、柬国片，能看的都不错过。母亲就曾经对人取笑说我一年之内看电影的钱如果全省下来，就足够娶个老婆了。我则发出宁可选择电影也不选择老婆的雷人语，可见青少年时代的我对电影痴迷得有多么深沉。

60年代，香港的电影业开始蓬勃发展，我一直梦想到香港去主修电影当大编剧、大导演。然而对于一个出生在九个兄弟姐妹的教书匠家庭的我，连高中都没得上就走进社会到照相馆工作帮助家用，那谈得上出国深造？于是转念一想，朝柬国电影圈发展。柬国电影多数故事平庸俗套，而当时琼瑶片席卷整个东南亚，琼瑶的小说和电影我无一漏过，满肚子的故事。青少年本就是创作力最旺盛的时期，我构思了一个柬式的琼瑶剧，一个内容曲折感人的爱情故事，先起中文草稿，再翻译成柬文。打算与柬电影公司接洽，走出第一步。以当年才18岁就有这种行动，可谓初生牛犊，抱负过人。

写电影剧本比写书简单得多，写书必须要有深厚的文学根基，文字功力，词汇要亮丽，讲究文学艺术价值，而写剧本只要故事好，人物突出，对白精彩就可以，然而却也不是件简单的工程。我怎么说还不是正宗柬人，柬文也是一般程度，然而就凭那股狂热的追求和理想，整整花了整年时间，一边写一边参考柬书籍，字典都快翻烂了，尽量写到切合柬人的生活风俗和口头语。终于，心血结晶总算完成了，厚厚的一大册，从中文到翻译成柬文，不容易啊！尽管没有尽善尽美，也是拿得出去的真材实料了。

当年还没有彩色相片，都是人工以画笔涂上进口特制的彩料。二妹素玲有美术天赋，电影公司的大幅广告黑白相片一部分交给她涂成彩色摆在电影院吸引观众。我就在中间人先行帮我约会后，才在她的带引下，第一次穿上西装，到当时最负盛名的电影公司，会见了制片人。片场十分简陋，制片人喝着茶水，爱理不理地和我说话，寒暄过后，我把剧本递过去，诚恳地表达我的来意。他敷衍地接过瞄一眼，连翻开一页也没有，就放到桌面上。我楞呆了，好一会他才说他们公司不接受外人剧本，都是自己写的。我晕！晕！晕！那瞬间，我马上明白一切，这些本身不学无术的制片者，靠低级趣味来蒙本国观众，那懂得什么艺术？懂得珍惜人才？难怪电影都那么烂！卖不出别的国家去。可怜我幼稚天真，以为凭我的天分加上努力就可以进入电影圈，那知道现实的残酷和黑暗无情！我知道，在这种落后的国家，是谈不上什么艺术和理想的！

满腔抱负被打击破碎，我心灰意冷好长一段时间。大哥看我郁郁不得志，叫我把剧本交给他执教学校的柬文老师看看，让他帮我修改，再去见制片者。他不了解状况，但是我体会得很深刻：没有用的！

后来，红色政权血洗金边，全柬遭遇一场空前大浩劫，改变了每一个人的人生！结果，我从金边流浪到越南，几经曲折，最终被在法国的铁哥们担保到法国，被收容为“政治难民”，在法国庸庸碌碌度过大半生。

三十二个年头过去，人生也磨练得更为老练，然而年青时代的理想与激情已经不复存在。到今天，我依然酷爱电影文艺，但是我长期没有专业进修，好可悲！已经退化落伍了，不再有创作剧本作品的能量了，充其量只能写写小品文来自娱娱人，时不我予也！时也命也！

到了退休的今天，踏上返乡之旅，放眼到处的柬文，三分之一的世纪过去，在法国除了偶尔遇上高棉人，说说还是可以的，但是柬文长期没用没写，已经忘记了大半，坐在车里看看外边那些标语，我尽量拼音读出来，还是无法整句念出来。

一个月的旅期，不可能天天吃喝玩乐吧，于是我兴起复习柬文的念头，可是侄、甥们都各有工作，有谁来教我呢？

9岁的甥孙吴凯立，中文读到第四年级，加上英文柬文，三种语言文字把孩子折腾得挺累的，功课常常偷懒不做。他妈妈琦涵担心他赶不上进度，给他找了个家庭教师，每天下午从学校回家，吃过晚饭，年轻的柬女教师7点钟就来辅导他做英文功课。我第一次在旁边陪看，发觉这柬女不简单，才20岁出头，英文程度就这么好，难得的是她很认真负责，小凯立滑头得很，而她很有耐心紧紧的监督不懈，严格中又不失温婉。我忽然想起何不顺便请她为我补习柬文？不过我不想冒失，先去跟姐说了，要她先问过这教师的意见。结果她同意了，于是讲好由她去找来教科课本，开始我的进修课程。
       就在甥女的公司客厅一张办公桌上上课，从子音到母音开始复习。一个大叔从法国来金边度假，在这里正经八百的读柬文子音：杀哦、杀啊、杀一、杀哎、杀儿、杀我……读柬文母音：哥客果阔麽、伯婆博泼墨……职工和女秘书都发出会心的笑，对我肃然起敬。活到老学到老，不耻下问是我还具备有的勇气。由于年轻时有基础，所以很快就掌握了基本读诵。我唯一的缺陷是潮州口音太重，没能正确读出正宗柬语口音。柬文除了极少数词语必须死记，只要把子音母音拼读起来就成了日常语言，一路读下去懂得很快，那些遗忘的生词记回来了。我建议那些稀有的植物、动物、鸟类名称可以翻过去不读，逗留时间有限，我只能够学习最通用的语言。

女教师叫Sunnary，中文且翻译为孙娜莉吧，有着高棉民族的浅黝黑色泽体肤，不过面容很圆润清秀，一头秀发分两边顺泄而下，十分温柔礼貌。家境一般，却是十分自爱，一直坚持读到英文高中，十分的不平凡。每天骑着摩托车去上学，晚上又来给凯立补课。我很欣赏品学兼优的年轻人，鼓励她努力向上。到了正月十五晚上，大姐一家人要到水净华去凑元宵节热闹，这课就免上了，请她与我们一道去，一同度过一个愉快的传统节日，然后到大酒楼用餐。

后来我咨询起柬文电脑打字，孙娜莉为我下载了柬文系统，给我一份打柬字的示范指导材料。柬文有些字要上下左右几个字母才能拼成一个词语，有一定的难度，足够我回法国后慢慢练习，我交待她日后以柬文与我通邮件。

学习到我临走前天，孙娜莉问我在金边游玩了些什么？玩得够吗？我说白天是到处去了，就是夜晚小辈们的店都关了，从没游过夜街，于是我们约定去看金边夜景，3月1号晚上，由她驾驶摩托车，我坐在后面，凯立夹在中间充当“电灯泡”，摩托一路在车水马龙中逶迤开行，坐得很不稳当。我问她：我为了坐得平稳搭你的肩膀可以吗？她说可以。于是我把手搭在她的肩膀上。一路经过独立碑，皇家赌场，来到湄公河畔，把摩托车交给托管场，我一手牵着凯立，另一只挽起孙娜莉的纤手，迎着温柔兮兮的夜风，走进彩虹般的月色里，浪漫潇洒走一回。然后，我们进入霓虹王宫花园，我给他们拍照。凯立这小子说他的眼睛受不了，孙娜莉问我开不开心？

来玩之前我问她晚上几点回家，她说在9点之前，我看看钟，时间很紧凑，好想与她消磨共度多一点时光，但是不好耽误她，于是我说吃饭去罢。让她带领介绍一家好饭馆，一路上大大小小高级的、普通的餐馆饭店林立，孙娜莉在一间不起眼的饭店停下，说这里有特色的菜。于是我们进去，一坐定问过，特色菜卖完了，只好叫别的，点来点去，三个人不约而同的点了柬式炒面，还有水果刨冰。很温馨的吃着，谈谈心，她很体贴地问：“你快乐吗？”我说：“我很快乐！谢谢你陪伴我度过这么美丽的时光！感觉很好！”

回家了，经过繁华似锦的街道，老天！金边的夜店一片辉煌，所有店铺灯光如昼，而巴黎到了夜间是一片死寂。经过一间录像音响店，想起在美国的二妹很想看“苏六娘”、“陈三五娘”之类潮州戏剧，于是停了下来，进去看看。什么DVD都有，潮州戏是近代的，就是没有上世纪60年代的，很失望。不好空着手出来，我让孙娜莉挑选喜欢的唱碟，她不好意思，在我诚意之下她选了几只英文金曲唱碟。

第二天，是我返回法国的日子，行李已经被大姐弟媳打点好了，还有一樁心事未了，就是如何给孙娜莉一个交代。这期间我数次问她该给多少学费，然而她再三说她基于友情教我，决不会收我学费。我想想我也才读没多少天，硬给她钱的话反而伤感情，还不如送礼物好了。于是我把精装原子笔、润肤膏、围巾，所有能送的物品，装成一个包袱，交给凯立送到她手上。

金边一行，满载而归，最大收获是重新拾回失落的柬文，结识忘年之交孙娜莉，我把拍下她的所有相片发送给她，用我刚刚学会的柬文打字，呼唤她为：我的教授，你也是我的小女朋友。她发回邮件写道：可爱的学生，你在法国做些什么？你几时再来金边？我们都很怀念你，很想你再回来！

故乡遇知是缘份，万水千山总是情！